雨院雨屋

南山夜话

许是不常回家的缘故罢，后院的野草因此也就葳蕤了许多。虽不经意间拔了一次，因是形而上学，终究不彻底，没有除根，于是在一场秋雨后依然蓬蓬勃勃，而且较先前更加茂密，于是也就倦退了重新整理的勇气，任由其滋生蔓延了，且美其名曰“百草园”。
老宅坐南朝北，从我有记忆时，宽11.5米，长30米，而今依然长30米，宽度10米，期间因不可名状的原因，将西边半间老宅割让与西邻，由原来的大三间萎缩成整三间。并非自己阔绰，疑心由大观园演化红楼梦莫不如此。
儿时常在前院梧桐树下硕大的柱石面上写字，柱石可容四人同时作业，除了姊弟三人，常有阿强、阿周等排序。当时有四面柱石，还有奇型的山石堆成的假山，现在看起来应该是钟乳石。其间有一云游僧，谶言此石为穿凤石，并指石中奇孔为凤凰穿石而过时留下的影迹，仔细看来果为凤凰状。云游僧一再要求，因生计缘故将此石售与云游僧。当时云游僧言将此石供奉在草堂寺，后来去草堂寺游玩时竟刻意寻找，终不得见，惆怅唏嘘不已。两面柱石在乌门外两侧，供人歇座，两面柱石在前院东西两侧，成了我们小孩习字和下棋的桌具。梧桐树常将厚厚的桐花洒落满满的石桌，于是我们常拾起桐花，吮吸里面甜甜的花粉，要比榆钱甜了许多。
. [( {$ o' t. v( \6 t' r  `/ i老屋年久失修，适逢雨天，每每溢得盆满钵满。又因家中缺少劳力，工分很少，常饥不裹腹，翻修屋面竟成了奢想。遇到家中吃白面馍时姊弟偷偷在墙壁的窑窝里私藏，不致下顿断顿。昆兄便常窥伺我和阿姐的藏匿行踪，待我们离去时就取出自食，以致我和阿姐每每下顿莫名断顿。现在细细想来，全没有顾及那时大人们吃的还是乌黄的玉米面粑粑馍。许多年后，老屋历经翻修，到后来原址重建，门前的梧桐树和夜桃花树都被砍伐，三面柱石也被作为建筑垃圾运走了，唯留一面作为念想，合力移到后院。后来听常妈妈说，无意间竟违背了不卖柱石的古训，然而当时是作为废料处理，并未卖呵。
9 l# Y0 J% e* E7 {' K( ]: H老屋后檐下是一颗枣树，上面一直未见到红枣。倘要追究缘由，便是我们姊弟常在青枣时就去采摘，没有红枣也就见怪不怪了。家里没有长杆，后来就用细石抛打。栆越来越少，细石精准不够，一次我用一块短板抛打，殊料未顾及短板上的铁钉，于是左手大拇指被划开一条寸许的长口，疤痕遗留至今。
枣树后面西界墙处就是榆钱树，昆兄力气大，胆子大，于是便爬上高高的树上为我们折榆钱吃，粘粘的榆钱味也是当时的佐餐。
, g3 ?) E$ Z) Q, Q2 |后院除院落和步道外就成了菜地。步道在中间，东是菜地，菜地北沿种了一颗石榴树，曲里盘旋的石榴树上开满了红艳艳的石榴花，然而并未见伊结果，疑为看石榴。加之招来害虫，于是就落下了诛伐的命运。
步道西是茅厕，茅池边是一颗硕壮的核桃树。于是我们也常常爬上茅池边的猪圈顶摘核桃，不小心有沦入茅池的核桃，也要可惜良久，因此也惹得大肥猪试图用长长的嘴巴把我们从圈顶吓走。茅池里积攒下来的农家肥粪需及时清理，名曰“起茅子”。肥粪经过沤晒发酵，便被生产队组织劳力拉运去肥田，可以抵工分，也是一种农村增收方式。
" G- f: j+ ]- n- T% A若干年后老屋进行了一次修缮，在西后檐下搭建了一间面东的砖构厨房，屋面是平顶，用横木做檩条，上面用毛竹编成薄帘，覆上青泥，然后用洋灰罩面。那是家里第一次有了水泥房子，虽说不大，却也着实高兴了许久。正房还是用藤条编织的薄帘，年代久远，薄帘和檩条腐坏，青瓦下陷不平，于是屋面出现很多漏点。老屋青瓦上常生长一种多肉的宝塔状植物，学名瓦松，可以疗皮肤病，今已不多见。家中唯一可以聊以自慰的当是半间黑黝黝的松木板楼，据说是明末清初的祖上遗产。后将板楼不时拆卖，徒留半间了。破四旧时也将仅存的红顶官帽和官服捐给了村里剧团，至此上古的家业唯有一本明代发黄的家谱。
后兄弟分居，于是在后门口又垒了一个露天灶台，俗名“吸炉子”，分灶而食。后门灶台上用油毡订在木条上，用铁丝垂吊在屋椽上遮雨。当时吸炉通风利火，火焰从炉口窜出很高，惹得村里人常来取经。每逢夜饭时节，红红的火焰每每映照得人脸面通红，柴草做出的饭菜分外香醇，远比现在的能源要好。后老屋又进行了修缮，将坏了的椽条和薄帘全部更换，用了竹壳板，远比藤条要耐腐。在我的记忆中，老屋一直是在修修补补中延喘。
老屋重建后便很少回家，随着家人一个个离去，自己更是疏于回了，一把铁将军把门。一场如雾如纱的秋雨后，我带着如烟的悠长思念，回到了久别的老屋。谋生的无趣，岁月的蹉跎，剪理难断的情愁，于是愤发出朝花夕拾的惆怅。
8 S7 s6 W$ ]. Z( X+ R/ L! A前院是水泥地面，左右各一个花池。其间含苞的月月红，多彩的月季，变绿的红枫，窄长的老鸦扇，细长的麦冬，牡丹，芍药，茶花，玉兰都已过了花期，菊花，银杏，红豆杉当是还早，倘是飒爽的冬天，便能观赏到金黄的落叶和傲霜的菊花。其间点缀着茂密的狗尾巴草和无名的野花野草，冬青不分四季，一如既往的绿油油。杂乱无序的种了这么多，也是物竞天择，自然淘汰吧。
后门推了良久，原来是被葎草，鸡矢藤缠绕着门扇，和墙壁连为一体。这些藤蔓攀爬性和韧性极好，葎草自带的小刺在推开门时还在我手臂划出一条红红的印痕。后院是偌大的凄凉，由新房落成后“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的激动衰变为“残门锈锁久不开，蛛丝小径覆干苔”的落魄，其实后院的小径已经寻不到了。俯下腰，草丛便湮没了我的身影，于是便细细研究后院的野花野草。齐腰的是野艾，大叶的为菊芋，长羽的是牛筋草，果实状如桑椹的当为商陆，硕大的叶子也是油香的炒菜或青菜。开着黄花的便是千里光，伏地的是马唐，红叶的是石楠，无名间竟多了水蒿，牛膝，小蓬草，荩草，铁苋菜，酸模，黄花，桑椹，黄金竹和许多无名野生植物。山雀和喜鹊在枝头雀跃，墙头匍匐着一只黄白相间的野猫，貌似小虎，树下埋伏着一只黄鼬，身后潜伏的便是我了。雀捕螳螂人捕雀，暗送无常死不知，人生当也如此。
许多植物都是绝迹几十年的了，当是后院整修起土，将被掩黑土下顽强的生命力激发出来，虽压迫许久，并未丧失重生的勇气。较之野生植物，人类的生命力怕是要逊色了许多。

莫雨涵

你认识的植物比我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