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蛋儿老汉的心事--
秦岭山脉被乌云捂的严严实实的,天阴的就跟蒙上乌色绒布似的,没黑没明儿下着烦人的淋雨。 环山路边曲坡村的马蛋儿老汉这几天心里忒瞀乱,恨不得举个长竹竿,把笼罩着乌云下着毛毛雨的天捅个大窟窿。他瞅着葡萄地里垄行间的积水,纸袋里裂开嘴的烂果子,心里暗骂:这挨了千刀的天。 马蛋儿老汉是村里出了名的务农把式,凭着如今的好政策和他的好手艺,已经过上了不愁吃不愁穿的舒坦光景。可是,前几年村里人就像疯了,竟然一夜之间把好端端的地都种上了葡萄。要不是他的巴掌硬,拦的急,那个毛躁的儿子建成早就在自家的地里栽上葡萄苗了。马蛋儿老汉心里暗笑,羞先人嗫,庄稼汉不种粮食,你们是喝风呀还是夿屁呀。 就在村里人葡萄秧子成长的那会儿,马蛋儿老汉种的粮食却一年胜似一年的获得了好收成。马蛋儿老汉看着对门种植葡萄的狗剩儿老汉掂着口袋到处买口粮,他总是鄙夷地揶揄狗剩儿老汉几句:这葡萄甜的跟蜜儿似的,还吃啥五谷?狗剩儿老汉像村里其他人一样没有计较他的冷嘲热讽,一年四季照样忙碌在葡萄地里。转眼两年一晃而过,村里的葡萄成熟了,村里热闹起来了,四处的客户潮水般的涌到村里来贩运葡萄。那些嫌批发价低的人,就把卖葡萄的摊子支在环山路边,过往旅游的省城人就像不花自己的钱一样,把一箱箱葡萄塞进了小车的屁股里。马蛋儿老汉一打听价儿,顿时俩眼就睁的跟牛卵子一般大,喃喃道,疯咧,疯咧,一斤葡萄就敢要人家十块钱,抢人嗫?。瓜咧,瓜咧,这城里人甭看穿的楞里楞整的,看来个个都是瓜怂,这么大价钱的葡萄俩眼眨也不眨的也愿意买,难道这钱是疯狗日出来的?也能不心疼的随便花?马蛋儿老汉头摇的拨郎鼓儿似的,迈着步儿围着几家葡萄摊子兜圈子。唉,这世道是咋地咧? 更叫马蛋儿老汉料想不到的是,县上、镇上要在曲坡村搞一个葡萄采摘节。听村上干部们说,县上为了给种葡萄的农户宣传推销葡萄,说服一个房地产公司老板掏出大手笔赞助,花了几十万在全县范围内遴选了三十个美女,叫啥啥“葡萄仙子”。这天是个礼拜六,县上要在村上弄个葡萄采摘节开幕仪式。村口搭起了彩牌楼,村上两委办公的广场铺下了化纤红地毯,村里的水泥路扫的干干净净,家家临街的墙壁贴满了五颜六色的标语,门口的树上挂满了彩色气球,就连村边环山路的绿化带里也插满了彩旗,村上还请来了县上有名的锣鼓秧歌队来助兴,嗬,那个阵势比村长儿子结婚的气派可差不了多少。 日头一杆子高时,村里一下子就跟过古会一样来了满街的人,县上镇上的大小头头脑脑们在村长、书记的簇拥下,穿过街道来到村里两委办公的广场。霎时,鞭炮炸响咧,喇叭喊咧,锣鼓敲开咧,秧歌队扭上咧。最惹眼的是那些县里派下来的葡萄仙子们,在村里两委办公的广场上为人们劲情地表演着。仙子们提着盛满葡萄的竹篮篮,扭捏着撩骚的身躯在红地毯上走猫步。那红脸蛋抹的像葡萄,胸脯鼓的像葡萄,沟蛋子也圆的像葡萄。村里小伙子大姑娘的眼睛就像剥了皮的葡萄,滑溜溜的快要溜出眼眶子,还不时地发出阵阵尖叫。挤在人群里看热闹的马蛋儿老汉,俩眼都犯晕咧。唉,闹腾吧,闹腾吧。 马蛋儿老汉看着那些仙子们被村长分头引到村里的各个葡萄园,陪着进园采摘的城里人胡成精。仙子把好端端的葡萄粒剥成精豆儿,一会儿玩在手上,一会儿含在嘴边,摆着各种迷人的姿势让采摘的客人观赏。最殇眼的是那些照相的像苍蝇似的围在仙子身边,有的凑近仙子的鼻尖儿,有的端着个长筒筒离的蛮远的,有的立在凳子上,有的爬在地上,有的撅着沟子半跪着......瞎迷失眼的咔嚓咔嚓地拍个不停。马蛋儿老汉受不了这份热闹,挤出人群回到家里,躺在女儿为他新买的凉椅上,点着一支“硬猴王”,品着老婆刚泡的酽茶,打开电视欣赏起里面正在播放的秦腔电影《三滴血》,陶醉在刘毓中老先生的“五台县官太懵懂,滴血认亲害百姓...”唱腔里...... 就这样,村里整整折腾了一天。天麻麻黑时,村长在喇叭里喊叫着,在县镇两级政府的正确领导和大力支持下,咱村葡萄采摘节活动开幕仪式取得了巨大的成功,村里卖出葡萄多少多少斤,平均售价多少多少元,种葡萄的村民今天总共收入多少多少万元......喇叭里的那个声音好大啊,震的窝在家里的马蛋儿老汉直捂耳朵。 葡萄采摘节过后,村里的葡萄卖的非常的火爆,那些种植葡萄的人家,满脸都是灿烂的笑容。这样的葡萄采摘节,第二年又在马蛋儿老汉的眼皮底下举办了一回。 咦?马蛋儿老汉发现村里这两年悄悄地发生了一些变化,盖新房子的人多咧,娶媳妇讲排场的人多咧,骑电动车的人多咧,还有的人家里买了小车,拉着老婆娃到处胡浪。就连马蛋儿老汉最看不上眼的对门儿狗剩儿老汉,也变得人模狗样的了。以前时不时的还蹭他几根“硬猴王”抽,最近这老东西却几次掏出“磨砂猴”凑到他跟前,来,还是抽兄弟这烟吧。前些天,狗剩儿添了一辆新崭崭的电动车,晚上还骚情地驮着老婆去附近金凤谷森林公园门口的广场和一帮老娘们跳广场舞。更可气的是,就在有马蛋儿老汉事骑着自行车出门时,狗剩儿总像掐着点儿似的骑着那辆新电动车,按着喇叭出现在他面前。你去啥地方?让兄弟捎上你一程。显摆,显摆,这是狗剩儿在自己面前显摆嗫。凭啥呀?哦,盖新房子的人,哪个不是家里种了葡萄?娶媳妇讲排场的主家,哪个不是种了葡萄?那些买小车的也都是种葡萄的人。狗剩儿家不就是种了几亩葡萄么?马蛋儿老汉终于把村里的变化和葡萄联系到一起了。 可就是这两年,马蛋儿老汉的日子却过的有些难畅咧。儿子看到村里人这两年靠种葡萄挣了大把大把的老毛头票子,羡慕的眼光绿的跟葡萄叶子一样。在家里脸吊的像谁欠了他八辈子没有还的账,一天到晚哎嘘哎嘘地叹气。以前对他还比较孝顺的儿媳妇,这些天也噘起了嘴,脸板的像驴踢了似的。就连对他一辈子逆来顺受的老伴儿,也开始数落他的不是,埋怨他死脑筋,不活泛,不该挡了娃们栽葡萄的发财路。最烦人的是那天,上小学的孙子竟缠着要葡萄吃,马蛋儿老汉顺手给孙子掏了十块钱,让孙子到村口的葡萄摊子去买,这个碎怂崽娃子竟把到手的钱撇在地上,一个劲儿地大声嚷嚷,我要吃咱家的葡萄。马蛋儿老汉心中的火腾的一下就冒了出来,顺手拽过孙子,扬起抽泼子在碎沟蛋子上狠狠地扇了几下,嘴里嘟囔着,这烂葡萄能当饭吃?咹?。当下孙子疼的吱哇乱哭,老伴儿风风火火从屋里跑了出来,一把把孙子搂在怀里,大声地训斥着他,你今儿是疯咧?凭啥打娃嗫?儿子建成、儿媳也出来了,俩人的脸黑的锅底似的,啥话也没说,把哭的抽抽泣泣的孙子领回了房子。老伴儿气的用手指戳了戳马蛋儿老汉的额颅,忿忿地说了句,你真是老糊涂咧。 被戳了老伴儿一手指头的马蛋儿老汉就势圪蹴在地上,双手紧抱着头,心里直恨自己,我这是咋地咧?孙子可是咱心头肉哇,从碎毛孽孽娃到背着书包上学,一直由他和老伴儿俩人惯着宠着,从来没有动过一个手指头。我真是个浑人哪。马蛋儿老汉想起刚才打孙子的事儿,都能把肠子悔青了。他蔫不邋叽地耷拉着脑袋,回到自己的炕上,拉开毛巾被蒙头就睡。那晚,马蛋儿老汉没有心思吃晚饭,老伴儿端在炕沿上的饭他连看都没看过一眼。平时晚上不出门的建成小两口子,晚饭后早早地出去了。建成啥时回来的,马蛋儿老汉睡着了,他不知道。 第二天早上醒来,马蛋儿老汉只觉得头疼,胀裂的要命,不由得哼哼了几声。老伴儿赶紧过来,伸手摸了摸老汉的额颅,不烧,就劝他早饭后去医疗站看看。马蛋儿老汉瞪了老伴儿一眼,就你多事?吃过早饭,儿子出去干他的事了,儿媳送孙子上学了,马蛋儿老汉喝着茶,半卧在炕上想着心事。掩着的房门吱儿的一声被推开了,闪进一个人来。马蛋儿老汉抬眼一瞧,吆嗬,这不是村长吗?马蛋儿老汉急忙坐起来,侄娃子,坐到叔炕上来。马蛋儿老汉喊来老伴儿,给村长泡茶,自己给村长递上了一支“硬猴王”。村长是马蛋儿老汉看着长大的,这小伙子比自己的儿子建成能行的多,脑瓜灵活心眼多,十几年前就在涝河滩办了个石料场,狠挣了一些钱,给村上修路还捐了十几万,后来他竞选村长时,马蛋儿老汉感觉这小伙子人还不错,就动员全家给他投了票。自从小伙子当了村长后,村里变化很大,种葡萄的事就是他跑上跑下张罗起来的,那年村长多次动员马蛋儿老汉栽种葡萄,马蛋儿老汉就是没有应承。 马蛋儿老汉打量着村长,你一天忙的鬼吹火似的,今儿啥风能把你吹来?村长喝了一口茶水,昨晚建成两口子到我家来了,也想种葡萄。听说你为葡萄的事儿,还把孙子扇了几抽泼子?马蛋儿老汉一听这事儿,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村长又吸了一口烟,建成的意思他今年也想种葡萄,就怕你还不答应。他说,你要是不愿意种,就把家里的地分开,你种你的庄稼,他栽他的葡萄。马蛋儿老汉刚喝了一口茶水,一听这话,差点儿把喝到嘴里的茶水喷了出来,呛的他干咳嗽几声。啥?他建成想分家?村长赶忙在马蛋儿老汉脊背上拍了几下,拦住老汉的话头,不是,不是,建成是个孝顺娃么,他咋敢有哪胆儿提出分家嗫?。 听了村长这话,马蛋儿老汉这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心里直埋怨,建成你这个崽娃子昨晚跑到村长家告状去了,有啥事咱自己在家里说么,跑出去说,丢人不? 村长看着马蛋儿老汉的气顺了许多,便开导说,叔,你看这种葡萄的事儿大伙儿都弄嗫。咱沿山环山路一带的土壤、气候、地理就适合栽葡萄,县上把葡萄作为农业的知名品牌,都闹成国家地理标志推向全国咧。你说说,现在咱周围的哪个村子没有成片的葡萄园?再说,叔你一天黑水汗流的在地里挖抓种庄稼,一年能闹几个钱嗫?你再看看咱村里,这几年就是个碎碎的葡萄,让村上起了多大的变化?有盖新房子的,有买小车的,有给娃结婚大扑腾的,就连你对门儿的狗剩叔,这些年也是又盖房又娶媳妇的,过去抽的“窄板猴”,现在改嘴子开始抽“磨砂猴”咧,前些天买了辆电动车,一天没事还带着我婶儿到处浪嗫,狗剩叔都觉着他现在活得真滋润。 马蛋儿老汉心里承认村长说的都是事实,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村长临走时说,种葡萄的事儿你和建成两口子心平气和地好好合计合计,再甭拦娃咧。 晌午吃饭时,儿媳妇给老伴儿打电话说有事不回家了。 后晌,马蛋儿老汉正在院子靠在凉椅上听收音机,亲家公骑着一辆电动车进来了,手里提着一个红塑料袋袋。马蛋儿老汉急忙让座、泡茶。亲家公把塑料袋子递到马蛋儿老汉面前,听说娃想吃葡萄,我在咱家园子摘了些就送过来咧。马蛋儿老汉心想,孙子要吃葡萄的事儿,亲家都知道咧,儿媳晌午没回来,肯定是回娘家咧。亲家公从他带来的塑料袋里摸出一串葡萄,递到马蛋儿老汉手里,你尝尝咱种的这正宗的品牌葡萄看味道咋样?马蛋儿老汉接过葡萄串儿,在上面掐了几粒放进嘴里蠕动着,一会儿吐出葡萄皮,嘴角流出汁儿,他砸吧砸吧着嘴,感觉这葡萄真甜,不住地点头,好,好。七、八年了,自打村里号召大家种葡萄后,马蛋儿老汉再也没有吃过葡萄,就是以前亲家给孙子送来的葡萄,他也没有吃过一粒。因此,在他的味觉记忆里葡萄就不是现在这个味儿。俩人抽着烟,喝着茶,家长里短的谝了一阵闲传,当中也提说了种葡萄的事。孙子还没有放学回来,亲家公说要回去照看葡萄园子,临走时还劝说马蛋儿老汉几句,我说老哥呀,别在地里再捣鼓你那几把庄稼咧,该歇歇享清福咧。儿孙自有儿孙福。娃们大咧,他们有自己的想法、活法,放开手脚由着他们去扑腾吧。 亲家公走后,马蛋儿老汉在院子思量了半天,罢了,罢了,咱也是奔七十的人咧,还能把庄稼活干到闭眼的哪一天?唉,地里的事情就由着建成去吧。 当天晚上,马蛋儿老汉把建成两口子叫到一块儿,郑重其事地宣布,我和你妈也这大把年纪了,该歇歇咧,从明儿起地里的事情以后再也不管咧。老爸今晚的态度,出乎建成两口子的意料。建成的眼睛湿润了,老爸一辈子就喜欢在地里挖抓庄稼,为这个家也辛苦了一辈子。今晚他能做出这样的选择,是件多么不容易的事啊。但让他老人家明着说种葡萄,看来也是难为他咧。马蛋儿这个倔老汉也要种葡萄的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曲坡村的角角落落。尤其是他那挨了几个抽泼子的孙子,拎着外爷昨天送的葡萄在街道上乱跑,碎嘴还不停地喊,我家要种葡萄喽,我有葡萄吃喽。 秋收时节,马蛋儿老汉把地里的庄稼拾掇的干干净净,空地就撂给了建成两口子。小两口子三天两头儿往外跑,到处学习葡萄种植技术。农历十月后半截儿,建成在镇上农艺师的帮助下,开始沙藏育苗。马蛋儿老汉不懂这些,也没想插手这些事儿,悠闲的成天和村里几个老汉在村子娱乐室掀花花牌。 来年二月,天气渐渐地暖和了,田野泛起了新绿,山恋染上了墨青,杨柳树吐出了嫩芽。建成两口子叫来拖拉机把自家的地深耕了一遍,又把家里的猪圈、牛圈起出的有机肥,施撒在整好的田垄里。没过几天,建成又叫了几个人手把沙藏的葡萄苗往弄好的田垄里扦插。这可是个关键的技术活儿,关系到葡萄苗的成活率。村长领着镇上的农艺师来了,建成媳妇的娘家人来了,建成那些种葡萄的好哥们来了,就连对门的狗剩儿老汉也来给建成指点着。大伙儿都帮着建成把这细发活儿做好。 见这么多人来给建成帮忙,马蛋儿老汉的老伴儿可坐不住咧。她跑到村里娱乐室,看见自家老汉正在和几个老汉围在一起掀花花牌。她上去一把夺过老汉手中的纸牌,揉成一团撇在地上。马蛋儿老汉正要发作,一瞅老伴儿的脸气得铁青。她那直哆嗦的手指头,指着自己的老汉大声地嘶喊着,现在你真个成了甩手的掌柜咧?你得是心叫锤子给锤咧?就说娃们种个葡萄,隔壁邻舍儿、乡党、亲戚都来帮忙,村长带的上面的人来指点,你就好意思闲的毬疼,在这儿胡成精?马蛋儿老汉和老伴儿成家几十年了,从来没有见过她发这么大的火。一起耍纸牌的老汉们也劝着马蛋儿老汉,赶紧回去吧,你给娃们帮不上其他的忙,总还能到地里招呼个人儿,倒个茶水散个烟儿么。 今儿,马蛋儿老汉连自己也觉着理亏。说实话,自从收完秋天的庄稼,他再也没有进过自家的地。几个月了,他不是这里逛逛那里转转,就是招呼几个老汉聚在一堆儿掀花花牌,建成两口子种葡萄的事,他都没有正眼瞧过,难怪老伴儿对自己发火嗫。马蛋儿老汉就像做了错事的娃娃,悄默叽儿地跟着老伴儿回了家。提着老伴儿烧好的茶水,戴上这几个月再也没上过头的那顶旧草帽,马蛋儿老汉磨磨叽叽地来到自家地头。在地里帮着建成干活的人还真不少,大伙儿对今儿马蛋儿老汉的到来感到意外。建成两口子急忙来到面前说,爸,你来了就招呼着大家吧,我俩先忙去咧。马蛋儿老汉一手提着茶水壶,一手拿着一摞纸杯,满地里转着给大伙儿倒水。狗剩儿老汉喝着茶水,挤眉弄眼的偷笑,弄得马蛋儿老汉怪不好意思的。 打这以后的两年里,在建成的葡萄地里,无论是牙条管理、施肥、浇水、锄草,还是栽桩子绷铁丝、防虫打药、拉盖防鸟网、梳果、套袋,都能看见马蛋儿老汉忙碌的身影儿。
寒来暑往,花开花落。农历八月初,建成的葡萄园终于成熟开园了。 面朝环山路的葡萄园门口前,搭起了只有结婚时才摆的拱形鼓风彩门。村里的乡党们络绎不绝地前来祝贺,有的提来了一盘鞭炮,有的提来了成捆啤酒,村长也带来了两墩儿花炮。建成两口子热情的一会儿给乡亲们倒水点烟,一会儿让大家尝尝刚下架的葡萄,葡萄园里到处洋溢着丰收的喜悦。村长挥挥手,示意大家安静安静,然后扯起大嗓门儿高声大喊,我宣布,马建成葡萄园今天开园啦!刹那间,掌声响起来了,鞭炮响起来了,花炮冲向天空绽开了五颜六色的彩花。狗剩儿老汉打开一瓶啤酒,摇晃了几下,冲着马蛋儿老汉,挪开捂着瓶口的手指,嗤的一声,啤酒沫儿喷了马蛋儿老汉一脸。马蛋儿老汉乐了,他抹去脸上的啤酒沫儿,追着狗剩儿老汉说,你真是个哈怂,顿时人群里响起了哈哈的笑声。 葡萄园门口不知啥时停了不少的小车,城里人拖家带口地涌了进来。看着儿子建成忙前忙后地带着客人采摘葡萄,儿媳妇守着电子台秤大把大把地收着票子,马蛋儿老汉的眼睛模糊了。他用颤抖着的手指掐了几粒自家的葡萄塞进嘴里,心里就像呡了几口龙窝老酒,醉了……
葡萄开园后的八九天里,园子里的葡萄就卖出了将近四成。就在马蛋儿老汉一家沉浸在喜悦之时,哪曾想初十晚上突如其来的风雨,搅乱了他家短暂的喜悦。浓厚的乌云捂遮着头顶上的天,如注的雨丝无情地下个不停。以后的几天里,几乎再没有客人来园子买葡萄。田垄的雨水淹过了脚腕儿,建成两口子冒着雨,一个挥着䦆头,一个使着铁锨,在地头挖排水沟把水排出园子。雨,没有停的迹象,广播里预报说还要下五六天。建成两口子把摘下来的葡萄,用三轮车分头拉到县城和附近的镇上里去卖,家里留下马蛋儿老汉和老伴儿守着葡萄园子。马蛋儿老汉冒雨趟着泥水在地里转着,他顺手把眼跟前葡萄架上的纸袋剥一看,不禁大吃一惊,饱满的葡萄粒裂开了口子,边缘有些霉烂。他赶紧连看了几个纸袋里的葡萄,结果都一样。他急忙给建成打电话,说了架上葡萄的情况,建成没有吭声。过了一会儿,建成回电话说,我刚才问了,成熟的葡萄就是怕雨水,别人家的葡萄也是这样的,暂时没有好的办法。但听说县上葡萄研究所研究的防雨技术快成功咧,叫他心里不要着急。马蛋儿老汉心里说,眼看着成熟的葡萄就要烂在架上,我能不急吗?老天爷呀,你睁开眼吧,你咋能这样对待我马蛋儿呀。 马蛋儿老汉站在环山路边,任凭风吹在脸上,雨点打在脸上。他迎着在风雨中穿梭的车辆,挥舞着手中的小红旗,嘶哑地喊叫着,卖葡萄咧…… 如磐的秋雨还在下着,马蛋儿老汉的叫卖声被秋风吹的好远,好远……
-------写于2014年9月
上好散文。{:soso_e163:}{:soso_e1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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